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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小姐是我的白月光。
她即將成婚的前兩個月,華容長公主檢舉林家叛國,她的父母均被當場誅殺。
她和她的未婚夫,林家軍的副將陸雲升被從南詔押解回京受審。
回京途中,林小姐畏罪自儘。
可她的未婚夫卻搖身一變,成了華容長公主的駙馬。
我在京城,為林小姐上了一炷香。
這次,換我來做你的光。
1.
華容長公主是當今聖上的親姐姐,本朝最尊貴的女人。
製衣的,販瓜果的,拉泔水的,隻要能跟長公主府攀上關係,保準一家老小衣食無憂。
我是京城裡一家胭脂鋪的老闆娘。
此刻正跪在長公主府的廳堂裡。
除了我,這裡還有三四十人,都是京城裡有名胭脂水粉鋪子的掌櫃和宮中禦醫。
長公主府在這些鋪子都采買過胭脂水粉。
華容長公主大發雷霆,摔了甜白釉茶盞,瓷片割破前排一名醫官的手背,鮮血汩汩冒出,冷汗直流,他卻一動不敢動。
他剛剛提議,要挑破華容長公主臉上的腫包,擠出膿水。
華容長公主頸邊和臉側有兩個腫得發亮的痘包,襯得她更加表情猙獰:
“本宮三日後就要和陸郎大婚,這小小紅腫你們都處理不了,要你們何用?”
旁邊公主的奶孃黃嬤嬤勸她:
“林家叛國,陸雲升身為林將軍的副將,要不是您保他,哪能安然無恙,他巴結殿下還來不及,還敢挑揀您不成?您何必為這等小事動了火氣。
”
華容公主嬌嗔道:
“傅母,我心悅陸郎,自然要漂漂亮亮,風風光光地出嫁才行。
”
“這幫賤民,定是他們的胭脂水粉裡摻了不乾淨的東西,來人,通通拉出去杖斃!”
一陣求饒聲中,我膝行肘步上前:
“回稟公主,民女有法子。
”
“哦?”華容長公主美眸掃過我,饒有興致,“你怎麼治,說說看。
”
“這是一種罕見的毒蟲叮咬所致,初時不發,毒素在體內積累久了纔開始顯露,民女會調配特效的藥油,一抹便好。
”
華容長公主屏退那些老闆掌事和禦醫,沉吟片刻問我:
“你叫什麼,家中還有何人?”
“民女蕭芷,家中還有一位哥哥。
”
“去,把她家裡人帶過來。
”
華容長公主揮揮手,立刻有身邊侍衛帶刀而去,她又笑吟吟地看向我:
“你可要用心給本宮診治。
”
我伏地叩首,唯唯諾諾地領命。
材料備齊,藥油並不難配。
華容長公主擦了我的藥油,半天時間,紅腫果然褪去。
而且皮膚白皙滑嫩,像剛剝了殼的雞蛋。
華容長公主大喜,賞賜我許多金銀綢緞,並吩咐管家以後專從我的鋪子拿貨。
攀上長公主的門楣,這正是我想要的。
離朋友要近,離你的敵人,要更近一些。
2.
大婚當日,滿城披紅掛綵。
皇帝很愛護這個姐姐,從本朝崇尚節儉,長公主府卻可以驕奢至極就能看得出來。
如今甚至願意為了她寬恕陸雲升叛國之罪,嫁妝排場上更是給足了尊榮。
陸雲升騎著高頭大馬,意氣風發,踏過長街去迎娶長公主。
他劍眉星目,氣質卓絕,無怪乎華容長公主非要指他做駙馬。
我站在樓閣上遠遠眺望,指節在欄杆上捏得發白。
有人黃土白骨,有人洞房花燭。
林家是將門世家,鎮守南詔邊境十年,三月前,林家叛國的訊息傳回京城,由華容長公主親自麵呈皇帝,人證物證確鑿,一門老少和林家軍儘被誅殺。
隻留下林將軍的獨女和副將陸雲升,被押解回京受審。
聽聞林小姐羞愧,傷心欲絕,在回京途中畏罪自儘。
而陸雲升為和叛國賊劃清界限,撕毀了和林小姐的婚約,搖身變成了華容長公主的駙馬。
國家疆域太廣闊,京城離南詔太遙遠,林家叛國這件事如一枚石子投入大海,幾乎冇有水花。
但我出身南詔,我知道林將軍和林夫人都是頂好的人,林小姐也不可能會自儘。
南詔邊境常年有蠻子來犯,原來的常駐軍隻求守成,不丟城池即可,不顧百姓死活。
是林將軍來後,帶著兵一點一點把那些蠻子從邊境百姓的田裡,家裡,女人的床榻裡攆了回去。
那年我家的田地被蠻子踏平,是林夫人和林小姐設棚施粥,讓我們這些被劫掠的百姓有了一條活路。
我父親被蠻子所殺,也是林小姐給他收斂屍骸,領人帶著喪儀上門,握著我們娘幾個的手,跟我們一起泣不成聲。
她還在南詔設立了女學,教我們這些因戰事失怙的女孩讀書識字,再學些一技之長,補貼家用。
後來母親去世,我和哥哥遷居京城,林小姐還贈了我們盤纏。
我從未忘記林家的恩情。
他們是那樣的人物,有那樣赤忱的心,又怎麼會叛國?
南詔是華容長公主的封邑,縱然長公主人在京城,當地她的勢力也還是盤根錯節,林家的冤案,一定是她從中作梗。
陸雲升能攀上長公主府的高枝,說不定就是他背叛了林將軍。
萬幸我如今不再是邊陲小城的農家女,還能有機會接觸到長公主,對這兩個仇家亮一亮爪牙。
3.
跟陸雲升成婚後,華容長公主遣散了府上的麵首,跟陸雲升蜜裡調油的過起日子。
去登高賞花,去郊外行宮泡溫泉,去廟裡拜觀音祈福。
可她比陸雲升年長,時間一長,總有些精力不濟。
勞神疲累了,就容易胡思亂想。
她對鏡自顧,眼角又添幾條細紋,也就越發依賴我給她去尋美容養顏之術。
我一麵細細地給她塗抹我特製的太真紅玉膏,一麵同她閒話市井中的趣聞。
說了半晌,華容長公主打斷我,問道:
“京中最近有什麼熱鬨事兒嗎?”
“聽說近日新來了個四合班,每次演出台下都滿座,民女也去聽過幾次戲,是有真本事的。
”
華容長公主近來召我入府的次數越來越勤,保養過後,她總愛小憩片刻。
如果不是陸雲升突然闖了進來。
陸雲升麵上含霜帶雪,也不顧屋裡還有旁人,迎麵就問:
“為什麼齊侍郎被下獄了。
”
紅玉膏剛剛卸下,我正為長公主按摩清潔的掌心一頓。
我聽過這位齊大人的名號,他們齊家和林家是世交。
這片刻的停頓引來了華容長公主的不滿,她睨我一眼,從榻上起身,手上拿著把玩的沉香木扇子墜在我腳上,鑲嵌著寶石的扇骨砸得我腳背生疼,卻不敢吭聲。
她掃我幾眼,才漫不經心地答道:
“陸郎,那齊思遠在朝堂上狂吠,為林家叫冤,說你是叛國賊,無恥小人,齊家姑娘也為這事兒在背後嚼我舌根,若不是齊家三朝元老,看在皇兄的麵子上,我哪能隻把他齊思遠一人下獄了事。
”
她又蹙著眉,走向陸雲升:
“陸郎,我可是滿心為你的清譽著想,你卻一回來,看都不看我一眼,隻為了外人責問我,我好傷心呐。
”
我跪伏在地,心中警鐘大作。
一時手慢惹得長公主不快不要緊,但他們說起這些朝堂隱秘,不知我有冇有命聽。
陸雲升在我身後,看不到他們的表情,但我隱隱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我身上。
隻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後,陸雲升的聲音變得溫柔起來:
“……是我語氣不好,下月就是你的壽辰,先不提這些了,瀾瀾,你今日用的什麼胭脂?很香。
”
華容長公主閨名沈薇瀾,瀾瀾是她的小字。
長公主嗔怪他,卻藏不住話裡的喜意:
“說什麼渾話,這兒可還有旁人呢。
”
隨即又抬高幾分聲量訓斥我:
“還留在這裡礙眼做什麼,還不快滾?”
我應諾告退,帶上了臥房的門。
大約一炷香的工夫,陸雲升推門而出,見我還站在廊下,不由一愣。
我對他行了個禮:
“民女方纔出來得太匆忙,隨身的梳妝匣還在長公主房中,裡麵有幾樣胭脂要日日更換的,民女怕留在這裡害公主誤用,就在這裡等候片刻。
”
陸雲升皺著眉剛想說話,華容長公主從他身後繞了出來,髮髻散亂,麵目含春。
她搡了陸雲升一把:
“陸郎,我跟蕭老闆還有話說,你自去忙吧。
”
陸雲升冇再多說什麼,也冇有多給我一個眼神,離開了這座院子。
屋裡,華容長公主挑著修長的指甲,朝我掃來一眼:
“蕭掌櫃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啊,是因為聽了有關齊家的流言分神?”
我訥訥出聲,語帶心疼:
“齊小姐也是民女店裡的常客,如今她家裡有變故,隻怕無心打扮,民女心疼這樁丟了個生意。
”
華容長公主的目光幾乎是黏在我身上,投射著森森冷意。
許久之後,她才輕輕笑出了聲:
“這算什麼事,你少賣多少貨,去跟秦管事說,叫他通通買了。
”
“你算是本宮身邊得用的人,秦管事近來總跟我說身邊缺人,你那個哥哥,來府上給他打個下手吧。
”
“殿下,民女的哥哥是個武夫,粗鄙之人,恐怕……”
華容長公主打斷了我:
“本宮不是在問你,他不來,你往後也不必再來,還有你那胭脂鋪,也不用再留在京城了。
”
我輕咬嘴唇,手指緊扣掌心,叩首謝恩:
“是,多謝殿下厚愛。
”
華容長公主這才滿意地揮揮手:
“退下吧。
”
起身背對她之後,我卻笑了起來。
能有這麼好的機會光明正大潛伏到長公主府,哥哥也會很開心吧。
4.
長公主壽辰這一日,大宴賓客。
府上請了京城中近來時興的戲班子和雜耍班子,鴻鶴樓的掌勺大廚,官吏侯爵的賀禮流水似的抬進院子。
唯一不足的是皇帝政務纏身冇有來,隻派了身邊的大太監來送禮。
我也被傳召來,帶著一班人專門打理今日華容長公主的妝容服飾。
前院要設宴款待貴人,我們這些臨時入府的人都臨時安置在後院的幾處院落裡,另有專人看顧。
我常入長公主府,跟府上的婢女婆子更熟悉些,她們給我安排了個好位置,還能隱隱聽到前院的唱戲聲。
唱的是一出四郎探母。
正唱道:
【原來是楊家將把名姓改換,他思家鄉想骨肉不得團圓——】
忽然唱戲聲停了,那邊喧嚷著亂起來,有叫喊聲和打殺聲。
我們所在的院子裡聽不真切,但能辨彆得出是有人行刺,霎時間小院裡也亂了起來,一院子人惶惶不安。
不消片刻,有小廝跑來說了些什麼,隨即院子被長公主的護衛團團圍住,不許人進出。
等外麵的吵嚷聲漸漸停下,黃嬤嬤帶人進了小院。
她嚴厲地掃視院子裡每一個人,目光卻若有若無地停留在我身上,高聲道:
“有歹人趁著壽宴假扮戲班子混進來,要暗害殿下,現在歹人已收押,你們這些府外來的人通通都要搜身!帶進來的東西也要一一查驗,以防還有同黨要毒害公主。
”
我心裡一緊。
她是在懷疑我。
四合班成名在南方,班主是我哥哥的結義兄弟,他們這次進京,也是為了給林將軍複仇。
小院裡候著的人男女都有,雖然有女子覺得當眾被搜身羞憤,但在那些護衛兵刃的威脅下,都是敢怒不敢言。
很快,黃嬤嬤帶著人來到我身邊,幾個婢女摸遍我全身,朝黃嬤嬤搖了搖頭。
黃嬤嬤手裡舉著銀針,示意我打開梳妝匣:
“蕭掌櫃,請吧。
”
我頓了頓,冇有動:
“嬤嬤,我這些脂粉長公主日日都要用的,就不必查驗了吧。
”
“老身也是奉命行事,蕭掌櫃是殿下用慣的人,難道還有什麼好藏著掖著的不成。
”
我麵露為難之色:
“有些胭脂嬌貴,碰了金屬就要變質,民女怕長公主今日還要用到,屆時責怪民女。
”
黃嬤嬤也不惱,隻是緊緊地盯著我,笑道:
“怎麼,難不成蕭掌櫃這胭脂真的有問題?”
我抿抿唇,打開梳妝匣奉上:
“嬤嬤說的哪裡話,請嬤嬤查驗。
”
黃嬤嬤將銀針在每個胭脂盒裡都滾了滾。
銀針卻冇有變色。
她冷哼一聲,甩手走開,繼續去查下一個人了。
我低頭,掩去臉上的陰霾。
我這胭脂本就無毒,相反,是美容養顏,消腫止癢的神藥。
華容長公主臉上的包是南詔獨有的毒蟲叮咬。
這些胭脂裡都摻了我特調的那種藥油。
但隻能壓製,不能根除。
她的患處在臉上,時間久了,毒素積壓在體內,是會死人的。
即便我能在這些脂粉物裡下毒,爛了華容長公主的臉又能如何?
我要的,是她的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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